2010年12月13日

靠認有孕那天﹐如平常休假一樣﹐寫小說﹐做飯﹐睡下時也不覺有何心情變幻﹐直至半夜驚醒﹐想到有了孩子的後果﹐驚出一身冷汗。

房子﹕我們租住的公寓沒電梯﹐住在第四層﹐只有一房。夠住嗎﹖我能堅持每天爬四層樓梯多久﹖租約六月底才到期﹐我的產期在七月﹐租約言明如想提早終止租約﹐須把剩餘租金全付。房東會讓我們提早離開而不索取剩餘租金嗎﹖

找房子﹕想於市內租一棟兩房有電梯的公寓實在難啊﹗說『錢能解決的問題不是問題』的人俱是身家豐厚之輩。我們把上限定在US3000﹐已經是於現租上調28%﹐但這價錢﹐也只能在市內偏遠交通不大方便或環境治安不太好的地段。美國經濟復甦了嗎﹖還是這已經是因應壞經濟而下調了的價格﹖我的天啊﹗

錢﹕保姆難找﹐因為太貴（$2500)﹐也信不過﹐而且保姆朝八晚六只照料孩子﹐一應家務清潔煮食還得自己來﹐我可受不了幹兩份全職工﹐那就只好兩者取其一。於是﹐入息減﹐支出增。

醫保﹕M自僱﹐我不幹﹐醫療保費須自付﹐一個月嘛﹐$1800，還是墊底費高（三口一年共$20000）那種。唉﹐對於美國的混帳醫療﹐實在沒氣力罵了。總之是付出極高﹐回報極低。

想了這麼多﹐還只是金錢可以解決的問題﹐還有那些更難處理屬於非物質範疇的事呢﹖

沒家人沒朋友﹐懷孕期間出現狀況向誰問去﹖
育嬰小貼士向誰請教去﹖
好的兒科醫生問誰介紹去﹖
產後月子及減肥功略誰給我主意﹖

好吧﹐雖然親朋在遠方幫不來這些﹐總可以在網上得支援﹐雖然要花很多時間做研究﹐雖然我的時間實在不夠用。

可是，還有一些是金錢網絡都無法解決的問題。

壓力太大找誰的耳朵訴去﹖
抑鬱太過摟誰的肩哭去﹖
身心疲乏時誰能給我安慰﹖

請不要勸說你的另一半不就是那個訴去哭去的人麼﹖我說﹐他的壓力不少於我﹐他的抑鬱比我還厲害﹐他睡得比我更不安穩﹐他需要的支持和鼓勵只比我多不比我少﹐他又可以找誰去﹖

這些年來﹐M與我的格言同為﹕『不要壓力』﹐於是我們逐漸減少外物羈勒﹐尚健康飲食﹐勤操太極﹐欲一步一步的除去壓力來源。那知在我們努力減壓的時候﹐上帝卻賞賜我們那天字第一號並會延續至命終的壓力﹐想想﹐還真是欲哭無淚﹗

至於甚麼痛失自由﹐以後無法再瀟灑走天涯﹐生活享受大降等等﹐以經不在我的煩惱清單上﹐一早出局了﹗

12月13日﹐生命的轉捩點﹐一切不再一樣。

『寄蜉蝣於天地, 渺滄海之一粟
懷逸興而思飛, 上青天欲攬月
知不可乎驟得...
小舟從此逝, 江海寄餘』

小舟五號曾經的自我期許，今天，這艘小舟要泊岸了。

容我在泊岸前對小舟縱橫四海的日子作一番感懷。

2002年，獨遊徽州後的遊記裏寫了一段：（原文）

「目之所見，耳之所聞，身之所接，物態非常，情境靡一，無非鍊心之助。雖浪跡亦不為無補哉。」（【冥寥子遊】，屠龍先生著）現在想來，「鍊心」方是我此行的主題。人生的歷程本來就是一 個發現世界、發現自我的歷程，有甚麼比遊浪能更有效地實踐這個雙目標？縱使在旅程中未能得到預期希望得到的，我仍然樂於此道而不疲，因增廣見聞或足一時之 用，鍊心卻是一生之效。

2005年，與M驢遊西域，在紀錄喀什那篇遊記裏（原文），我如此道：

這裡有不少仍處於上學年紀的少年人當學徒﹐不過你絕不用為他們惋惜﹐只要想想內地城市裏的網吧內﹑隱藏著大量找不到或不找工作的青年人﹐再想想那些青年人 頭髮散亂臉色蒼白不停抽煙的模樣﹐你就覺得老城區這些陽光滿臉的少年學徒是多麼健康前途多麼明朗。他們以雙手打造尊嚴﹐理所當然地幹著父輩﹑師傅的活﹐根 本沒有所謂“前途的憂慮”:『在我以前的人憑此過活﹐我只要手腳不廢﹐自也能如此養活自己﹐成家立業。』

再簡單不過的生存邏輯﹐對我卻產生無比的震撼﹐因為這樣的邏輯早已沉沒在歷史的長河裏﹐我們只有通過書本或媒體的專題報導﹐或者主題公園裏的手工藝表演節 目（如烏鎮的染布坊﹑景德鎮的陶瓷歷史博物館裏為遊客而設的工序重演）﹐才能一窺這種前工業時代的生活模式。 但在這裏﹐原始的生存道理仍不住為這個幾百年的老城貫注生氣。

下午最熱的時候﹐他們都放下手上的工作﹐喝茶﹑聊天﹑睡覺﹐他們就是如此平平實實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。雖然物質條件相對貧乏﹐但從他們常掛臉上的笑容﹐可見他們生活知足﹐心境平和﹔這豈不讓那些為生計躁動不安﹑憂心忡忡的人 - 即是絕大部份的內地人羨慕﹖

2007年，獨遊西藏尼泊爾等地三個多月，寫下無數旅途點滴，同時感悟良多：

（原文）
地上積雪已被更早出發的人踏實成冰，在海拔五千米的高原上、低於零度的氣溫下，被黑暗與寒冷圍繞，腳踩暗冰，艱辛地緩緩上行，雙腳及雙手已冷得毫無 感覺，心裡充滿了恐懼，我機械地背誦著雅比斯的禱告，到後來就只剩下一句“你的能力與我同在”在腦中迴旋... 然後眼淚就掉下來了。我邊走邊抽泣，也不曉得這淚水是為了環境太過惡劣還是聖靈感動而流下。

也不知走了多久，星光漸隱，東方天際漸白，身上雖仍寒冷，但路徑已清楚可辨。在高原行走，我比 Ange 及 Penny 都要好一些，當下便換了我在前頭領路。我抬頭望去，只見遠方山頭已浴在陽光之下，我立時精神一振，提氣便往那束陽光大步走去，雖在高海拔、雖在向上提升， 但為了早一點到達太陽照耀之處，我不惜拋離同伴，急步向前。當我終於走進第一束太陽光線之下時，竟忍不住痛哭起來，原來無論黑暗多深、維持多久，光明始終 會來臨，把黑暗驅趕。我張開雙臂，面向太陽，彷如得了重生，任由陽光溶解我那差不多結冰的血液，溫暖我那已經僵硬的指頭。

旅程結束後又寫了幾篇感悟：
行走就是自由
限制就是超越   
天地有大美 

重溫小舟過去十年的漂流史，忖心自問：

心，鍊出來嗎？
學到了喀什原居民「簡單但快樂」的心境嗎？
在黑暗中，會因為光明不遠而先振奮起來嗎？
自由了嗎？
超越了嗎？

小舟，你到底成長了多了？

今天，小舟被逼泊岸，小舟五號的漂流日子結束。忽然我生出一個想法，也許，小舟並非停航了，而是以另一種姿態，駛進一片我不認識的汪洋，真正刺激的旅程，正式展開。

也許，這次我真的能把心鍊出來，能領簡單但快樂的道理，在黑暗中奮起，然後超越，得到自由。

也許…

P.S.
假如你對以上的話完全摸不著頭腦，那我告訴你，我懷孕了。